這世界沒有永遠的好人與壞人。我常常覺得,即便是品行極其崇高之人,在某個瞬間、哪怕只有一毫秒,必定也有過邪惡念頭在腦袋閃過,竊喜又羞愧的映在他的心中。而《無聲》就是這樣的一部電影,樸實又殘忍的告訴你:這就是我們活著的世界。
如果說《消失的情人節》讓人重拾柔軟的自己、《怪胎》讓人見證國片美術的新境界、《刻在你心底的名字》讓人懂得愛的重量,那《無聲》絕對集合了以上這三部作品的優點。還記得2017年觀看柯貞年導演的《天黑請閉眼》時,我就被這部劇吸引了,不斷推坑身邊朋友守直播,猜測真正大魔王的身份。如今看到導演帶著《無聲》登上大螢幕,而且完全沒讓人失望的結果來看,真的有種既興奮又感動的心情。
《無聲》改編自真實發生在台南特教學校的案件。2005年時一名16歲女學生在學校遭學弟性侵,後續查出該校在8年內至少發生164件性侵與性騷擾事件。加害者與被害者都是聽障生,被害人多達92人,年紀最小的被害者甚至年僅國小二年級。導演柯貞年透露自己是在田調聽障人士生活時得知這起案件,深入了解後進而變成現在的電影,並不是一開始就決定要改編這起案件。
以下有雷。
女主角陳姸霏飾演的姚貝貝擁有一雙純潔、充滿靈氣的眼睛,與那個混沌世界形成極大反差,而男主角劉子銓飾演的張誠,為了守護這樣的純真,不惜讓自己走向善惡的邊界。這兩位演員首部大螢幕作品都給出了超出預期的表現,即便沒有台詞,透過手語的力道、臉上的表情、肢體語言,反而把情感表達得更細膩。
《無聲》有段設計是許多人看完電影後討論的問題:何仙姑與水的意象。紅林學校的公車來返學校與宿舍,中途經過歌仔戲舞台時,貝貝都會出神的盯著看。「我最喜歡何仙姑,因為她每次都會親切的對我笑。」對於貝貝來說,何仙姑的笑容彷彿是她世界中唯二可以喘息的出口,還有一個是水。每晚都會跑到游泳池練習憋氣的她,被水包覆著讓她覺得快樂、安全,所以每當陷入絕望時,這兩件事物就會同時在她的眼中出現,提醒自己不要放棄、不要害怕。
全片最打動我的情節橋段是韓國童星權玄彬飾演的小光,在頂樓與劉冠廷飾演的王大軍老師談話。在故事的一開始,我們都像張誠一樣憎恨著小光,但當鏡頭揭曉萬惡之源是學校老師時,我們再次被現實重重擊倒。不是不懂得世界無情,而是想相信這個世界仍有奇蹟。無奈在這個輪迴中,每個人同時身兼加害者與被害者,而小光最讓人心疼的,是他斟酌許久才說出的那句:「但⋯我見到他有點開心。」原本在先前防守得很好的淚腺,在小光說出這句話後慌亂失守。
關於被害者愛上加害者的這個心理,有許多學術文章有更詳細的說明,而我想說的是演員權玄彬的表現。從一開始雙手在耳邊擺動「一起玩」的邪惡眼神,到後來被審問時,放肆大笑的表達:「沒有人敢動我」,最後絕望的問著:「我是不是變態?像我這樣的人,值得活在這個世上嗎?」看見一位小孩,在應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問出這句話,我相信沒有一位大人是不心碎的。過往經歷在小光身上烙印成無法癒合的傷口,為了減輕痛苦,他只好以相同的方式對待別人,病態的藉此安慰自己:大家都跟我一樣。
一部作品要是能讓反派打動人心,那才算好。就像一開始提到的,我相信人並非只有好壞之分,即使是反派也必須有他的立場與內心轉折。而小光就是《無聲》中寫得最好的角色之一。另外,片中紅林學校的校長,在這些年刻意掩蓋了案件,面對王大軍老師衝動又直接的質問,他也眼露絕望的回應:「你知道要把他弄走有多難嗎?經營一所學校不是那麼簡單的,我如果不關心孩子,我怎麼還會在這裡?」在這部電影中,你無法真的怪罪於任何一人,而這就是讓人最無力的一點。這就像小時候為了逃避責任,我們會選擇怪罪父母;長大一點會怪責學校;踏入社會後怪罪公司;但紅林學校的小孩們只能怪罪自己,怪自己不正常,妨礙正常人的生活。
到故事的最後,我們才發現沒人是局外人,每位小孩都是天真有邪的化身。看似快樂結局的前景,背後仍有一雙得不到安慰的憤怒眼神在蠢蠢欲動。我向來喜歡現實導向的結局,所以當寶弟起身拿起外套,明確說著這件事還未結束,還有更多人因為沒被關心而踏上這條路時,我知道《無聲》絕對會成為目前為止我最愛的國片。儘管「無聲」狹義來說是指聽障小孩們的世界,但又有多少人被迫「無聲」反抗、有多少聲音被權威噤聲,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。
最後希望大家可以到戲院支持《無聲》這部電影,讓票房再累積多一點、檔期久一點,讓更多人有機會欣賞這部好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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